徐建融 | 书圣无书证
“诗圣”杜甫,“画圣”吴道子,“书圣”王羲之,这是今人的共识,并认为自古以来便是这样认为。而尤以“书圣”王羲之的知名度,虽不在“诗圣”杜甫之上,却绝对是在“画圣”吴道子之上的。
然而,“诗圣”杜甫、“画圣”吴道子,皆有古人的书证。如清叶燮《原诗》:“诗圣推杜甫。”唐张彦远《历代名画记》:“吴(道子)宜为画圣。”但以王羲之为“书圣”,则遍检清以前的古籍文献,却未见书证。唐太宗李世民极推右军,认为“尽善尽美,惟逸少乎?”而远过于其他书家包括张芝、钟繇、大令,但并没有封右军以“书圣”的头衔桂冠。
唐张怀瓘《书断》引羊欣语:“张芝、皇象、钟繇、索靖,时并号书圣。”这是“书圣”之书证的最权威出处,但却不是指的王羲之。
或以唐李嗣真《书后品》评王羲之“可谓书之圣也”为据,证明以右军为“书圣”是有书证出处的。但他的原文是这样的:“右军正体如阴阳四时,寒暑调畅,岩廊宏敞,簪裾肃穆,其声鸣也,则铿锵金石,其芬郁也,则氤氲兰麝,其难征也,则缥缈而已仙,其可觌也,则昭彰而在目,可谓书之圣也。若草、行杂体,如清风出袖,明月入怀,瑾瑜烂而五色,黼绣摛其七采,故使离朱丧明,子期失听,可谓草之圣也。其飞白也,犹夫雾縠卷舒,烟空照灼,长剑耿介而倚天,劲矢超腾而无地,可谓飞白之仙也。”显然,这里的“书之圣也”并非“书圣”之圣,而是“正书”之圣,就全部书法而论,右军的飞白书并未入圣而只是入仙。而我们所讲的“书圣”,当然是就全部书法而论,并非就某一书体而论。一般可以涵盖个别,个别却不能涵盖一般,所以,李嗣真之说,当然不能作为右军“书圣”的书证。而羊欣所语,则不是论个别而是论一般,真正可以作为“书圣”的书证,无奈所指的书家不是右军。
以我的孤陋,目前,还不能查检到以右军为“书圣”的最早书证,或出于民国间的什么著述也未可知。至于今人怎么会凿凿有据地认为“自古以来推王羲之为书圣”,实在费解。一定要说古代已有以右军为“书圣”的书证,或可以《书断》评王羲之的一段话为据:“尤善书,草、隶、八分、飞白、章、行,备极诸体,自成一家法。千变万化,得之神助,自非造化发灵,岂能登峰造极。然剖析张公之草,而浓纤折衷,乃愧其精熟。损益钟君之隶,虽运笔增华,而古雅不逮。至研精体势,则无所不工,亦犹钟鼓云乎,雅颂得所。观夫开襟应务,若养由之术,百发百中,飞名盖世,独映将来,其后风靡云从,世所不易,可谓冥通合圣者也。”“冥通合圣”四字,勉强可以作为“书圣”的书证。
诗圣、画圣,一圣一人。杜甫之外,再未见有人被称作“诗圣”的;吴道子之外,戴进和王翚虽有人称之为“画圣”,但几乎没有什么影响。而“书圣”却有张皇钟索四人!此外,《抱朴子》还有把胡昭称作“书圣”的。《南史·王志传》更载:“志善稿隶,当时以为楷法,齐游击将军徐希秀亦号能书,常谓志为书圣。”胡昭也还罢了,他与钟繇并师刘德昇,有“胡肥钟瘦”之誉。最可笑的是王志,南朝宋孝武帝的驸马,入齐梁仍居高位,徐希秀则是他的部下。历来,“书圣”也好,“大师”也好,都是后人对已去世者的盖棺定论,而从来没有未盖棺而下定论的。有之,我本以为自今日始。不料,原来古代也有自以为是和趋炎附势之徒的,因为做了大官,就希望别人称自己是“大师”;而别人也因为你做了大官,就称你为“大师”。就像《笑傲江湖》中福威镖局的林公子,希望别人推他武功天下第一,而他的属下竟也真的恭维他武功天下第一。但这,毕竟是经受不了时空考验的。出了福威镖局,你的武功不过三脚猫的水平。千百年后的今天,有书证的当年的“书圣”王志,名不见书法史的经传;而没有书证的王羲之,却被公认为“书圣”。包括盖棺而被定论为“书圣”的张芝、皇象、钟繇、索靖,即使在今天不再被认为“书圣”,但终究还是显赫的名头。
(本文刊发于《书法》2017年第4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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